我惧怕清醒。

我时常会想，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睽郡的祁长思，是祁彦的姑姑，是韶复与乐乐的娘，是那个稀里糊涂的寡妇，虽会有些小烦恼（例如，被他们管制着），但，还是很幸福的。

可惜，我不可能永远糊涂下去，我更改不了我是邵长乐的事实。

我无法抹去华俊对我邵家的所作所为。

就算抛去其他的仇恨先不提，毁我二哥魂魄的仇，我一定得报！

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

在我施术打落华俊射出的那支冷箭时，便牵动了身上的封印。

在鬼力散尽前，魂魄离体前，我必须要把该做的事都做了。

我驱动了那柄古剑，天地间，阴风骤起，暗如子夜。

都城外的那座无名荒山，赫然从正中位置裂开了一条巨大缝隙，来自九幽冥府的一众阴兵，诡异无声的从中结队而来。

城墙上下，片刻的死寂过后，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恐慌之中。

被我强行禁锢在体内几十年的魂魄，在额间封印破除的那一瞬间，就要迫不及待的离开。

“侄孙代大渊，叩谢祖姑成全！”

我拼力聚起残存的那丝鬼力，阻止魂魄离体。

我摇摇晃晃立于沉郁的天地间，垂眸看向已经伏跪在身前的邵庭。

“你……？！”高高的城墙上，华俊颤颤惊吼，“这么多年来，一直护在他身边身怀鬼术的人，就是你？！”

我已经没时间看向他，也没有时间应他。

耳畔，那招魂的铃声已经越来越清晰，我的大限已到。

我艰难侧头，望一眼还被绑缚在柱子上崩溃挣扎的祁彦，发现柱子的横杠一端，也就是他左手的位置，居然停落着一只乌鸦。

我面向跪在身前的邵庭，拼力弯下那已经僵硬无比的双膝，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了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，“宣帝小女邵长乐……叩拜大渊新皇……乐只求一事……求陛下……放过他……”

新皇沉默，他目光冷沉，毫不躲闪的与我对视着。

是了，他没错。

可是，柱子上的人，亦没错。

似乎，错全在我。

在新皇那冷定而悲怆的注视下，我的灵魂终于出窍。

就在这一刹，连早已失了的那一缕魄，也归位了。

错乱的记忆思绪，终于被捋顺清楚。

无尽的杀戮声、惨叫声里，我听到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吼，“长思──”

长思……

我记得，他曾不止一次问过我，心中长思的究竟是谁，每次，我都是笑而不语。

现在，我好想告诉他是谁，可是……

我甚至都来不及回头望他一眼，就已经被一个白衣鬼差勾往冥界。

我想，我的那具皮囊上，一定连眼睛都没合上……

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

黄泉路上，真的很拥挤。

我知道，这都是我造成的。

不知道将会有几万将士的性命，要成为此次复国之举的代价。

自始至终，那个白衣鬼差都没开口跟我说过话，只是引着我在那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上快速穿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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